在由五代入宋时期，江南董源、巨然师徒的山水画不同于北方的荆浩画派，他们以点线、渲染表现山水景物，不但别开一路，且在表现上也以江南丘陵水域为特色。这种画风格秀美清新，正所谓“工秋岚远景，多写江南真山，不为奇峭之笔”，开“淡墨轻岚为一体”。（沈括语）不过，他们毕竟把重点放在写意上，而非以写真为指归。宋米芾在“画史”中评董源的画说：“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在评巨然画时说：“岚气清润，布景得天真多。巨然少年时多作矾头，老年平淡趣高。”可见董、巨重点在于天真、趣味上。这就是说董、巨的画重在突出山水的精神本质和抒写自己内心的感受，因此他们笔下的山水实际乃是他们参悟江南山水的写照，是他们以山水表达内心情感的载体。这种作品虽也表现出了山水的真实面貌和精神，但却没有庄园式山水的烟火气息，再加上其在画界的势力影响不及荆关李范，尚未被人们认可，因此在当时并不受达官贵人所欢迎。这就使当时画界学荆关李范的门庭若市，而学董巨的则门可罗雀了。董巨倍受冷落的局面到了北宋末年才由米芾、沈括出来从艺术上指出其价值，但他们毕竟不是统治者，无力扭转一代喜好风气。董巨重抒情、写意，求天然意趣的画风到了元代才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这里我们从董巨在宋初在画界的地位就进一步印证了宋代山水画家重写实，实乃是重视达官贵人所向往的庄园式山水的描绘，并不重视真正的自然山水之描绘。看来，宋山水画家的艺术创作走向是受到了某种社会时尚的左右。

    另外，作为非画院画家的文人墨客，官宦米芾他的思想活跃自由，他在论画时有一些有别于宫廷画家的求实艺术思想，如他强调天真、生意、真趣。过去一些论者以为这是米芾针对宫廷画家的表现技法和写实风格而言。不错，米芾确实在师法董巨的基础上打破了传统以线塑的画法，转用横笔排列点垛表现江南云山、土石树，水墨淋漓，趣味昂然，独辟蹊径，发前人所未发。（图1）但一定的技法必定是为一定的内容服务的。他所画的不但技法上表现出一种随意挥洒的天真、真趣，且在表现内容上也并不刻意追求那种世俗所崇尚的庄园式山水形迹。他笔下是自然景光，但更重要的是强调了笔情墨趣。他用暂新的手法描绘了心灵意念对山水的认识。不过，他的画新则新，异则异，但终究非时尚山水，虽具有心灵之光和自然山水野性之美，却缺少庄园山水的体貌、格局，从而被视为文人闲暇时的自娱墨戏，在当时只能作为绘画中的一个旁支，并不能取代庄园山水时尚主流的审美趋向。从米芾的作品在社会的影响范围，我们又可反观到宋人青睐的并不是那些有自然真谛的山水作品。


    以上我们所举诸画家之例，如果论其作品尺寸、场景尚小的话，那么我们不妨看看场面恢宏的作品是否也具有这种特点。著名北宋院体画家王希孟是“千里江山图” 的作者。（图2）金壁山水“千里江山图”不但在青绿山水技法上秉承了唐代李思训父子的衣钵，同时尚有许多发展。此画冈峦山头皆以赭石打底，罩以厚重的石青、石绿，以色染天、水；用笔细密，色彩艳丽，把现实和传统重彩装饰结合起来。这幅长卷尽管充满了崇山峻岭、错落江河、层层密林、渔村水榭、亭舍村落、劳作农人、渔夫行旅，但若分割开来观赏，则可形成许多小庄园图景；通盘看来又是一个规模巨大错落有致的大型庄园图景。整幅青绿色调喜人，充满了美好平和的庄园气氛，是达官贵人理想的天堂。


    我们复以画院画家张择端的风俗山水画“清明上河图”为例。（图3）此幅长卷描绘了北宋汴京汴河两岸的生活场景。画图虽长，但它其实只是全景山水中一个局部放大的情景。画图中巨舟小艇、虹桥、楼阁、屋宇、街道、树木，其中骑马骑驴乘轿的，逛街叫卖谈天的，撑舟赶车闲坐的等等。聚散有致的场面。工农士商僧道医卜，男女老少尽有。一幅生气十足的城郊市井生活画卷。从人物衣着、活动内容到建筑形态、市经街道、河流郊野，写实色彩颇为浓厚。它所表现的是有秩序、有礼法，充满生活机趣的社会的一角。这种城郊生活本是当时社会的现实。但通过画家精心的剪裁，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决不是照相机拍摄的一瞬，而是具有了人为处理的因素。成为了一种美好、繁华、生气勃勃、人民安居乐业的，被充分艺术化、理想化了的社会图景。这种环境固然有喧嚣的一面，但达官贵人如果在清净的宅院里呆腻了，逛逛这里的热闹，不也是一种生活的最舒适的调剂吗？何况这里充满了乐趣，是如此的祥和的地方。倘若他们嫌身临其境太烦乱的话，看看这样的画卷不是也很惬意吗？而“清明上河图”所表现的不就是一个大庄园吗？故此这样的画同样受到上层社会的欢迎。
                         北京艺术研究所   刘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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